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蓝调于飞 文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花事补遗》之一
本来拟定了《花事十二卷》,各月选取一种花来写,以了素日爱花之心,但有的季节(比如春天)本来就是名花倍出,各自绽放光彩的,难免要遗漏了许多种好花,心下总有些不忍,于是又私下里决定要随意选取自己喜欢,但在计划的《花事十二卷》之外的花来写,以为补遗。作此前言以志。
海棠,在我国素有“名花”、“国艳”的美称,历代诗人题咏不绝,有的把它比喻成妙龄少女,有的赞为“花中神仙”,有的惊叹“天下奇绝”。《红楼梦》里宝玉和众姐妹在大观园中成立的诗社也叫“海棠诗社”,足见海棠的名气。据说,凡诗人没有不以海棠入诗的,唯有杜甫因其母亲乳名海棠,才不得不回避的。这些话当然有些过誉,但也说明在百花中,海棠的确有特殊的一面,很受诗人喜欢。
记得读书时,曾与同舍众姐妹细品海棠名诗,都以唐代诗人郑谷的《海棠》诗为最好:
“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
确实出手不凡,春风似乎格外宠爱海棠花,为它均匀地施抹颜色,装扮得异常美丽,以致于诗人要携带酒具来为之赋诗。将海棠“占春颜色最风流”的特征与诗人喜爱海棠的深情和盘托出。海棠本来就妖娆、艳丽,更何况是在春雨洗过、欲开未开之时,这是诗人感受到的海棠美的极致。美丽的莫愁姑娘因陶醉于海棠而无心打扮,著名的花鸟画家梁广为海棠着迷而忘了着墨。分别用美女和绘画来衬托海棠,巧妙而蕴藉。其实爱花最痴的倒不是莫愁和梁广,而是诗人自己,朝醉暮吟,也就是说从早到晚也没看够,只恨自己不能像蝴蝶那样能宿眠花枝深处。诗人之痴,海棠之美,无以复加。情景交融是评诗用滥了的一句俗语,用到这里却也恰到好处。
海棠的种类有一千多种,有草本的,有木本的,有灌木的,也有乔木的。庭院、花圃中,常种观赏用的草本和灌木本,小巧玲珑,花叶俱美,四时常开,幽姿淑态,楚楚动人。著名的四川西府海棠和云南的垂丝海棠,便是落叶乔木海棠。这种海棠树,高可达数米,分外显眼。花色白里透红,明媚俏丽,令人叹为观止。历代诗人,为这种海棠作诗最多。苏东坡的《海棠》诗便是以这种海棠为题的: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宗白华在《美从何处寻》中指出:“夕照、月明、灯光、帘幕、落纱、轻雾,人人知道是助成美的现实的有力因素。”东坡正是借月色、轻雾、烛光这三个意象,画出了一幅月下海棠春睡图。春风吹拂,枝头淡红色的海棠花上光影浮动,明月转过了回廊,照在海棠花上,阵阵花香伴随着朦胧的薄雾,弥漫四周。夜深了,只怕花也睡去了吧。诗人手持高高的蜡烛,照着海棠,想把它从梦中唤醒,陪着诗人共度美妙的夜晚。一片爱花情,尽在秉烛中。较之陆游的“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恐风日损红芳”的热烈程度,东坡之爱海棠是要含蓄得多了。《太真外传》写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时宿酒未醒,明皇笑曰:“海棠春睡未足耶!”东坡暗用此典,将海棠花比作千娇百媚的杨贵妃,衬出了海棠花的艳丽。
杨万里反用苏轼诗意的《海棠》诗也别有一番味道:
“小园不到负今晨,晚唤娇红伴老身。落日争明那肯暮,艳妆一出更无春。树间露坐看摇影,酒底花光不入唇。银烛不烧渠不睡,梢头恰恰挂冰轮。”
诗人因为清晨未能到园中看海棠而遗憾,傍晚时分,又特来寻芳踏春,呼唤娇红的海棠出来陪伴孤寂的诗人。暮色苍茫,残阳似血,红红的海棠花舒展着身姿,沐浴在晚霞中,分不清是晚霞映红了海棠,还是海棠衬托出了夕阳的余辉。一个“唤”字,用得极妙,它唤出了海棠,也唤出了美丽。“艳妆一出更无春”的海棠花,通过层层烘托渲染,明艳地展现在了面前。
夜幕降临了,诗人独坐林间,望着夜风中摇曳的海棠花影,把酒细赏。花香、酒香萦绕身旁,花中酒、酒中花并入唇中。诗人反用苏轼“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更为海棠增添了几分可爱。月上东山,皎皎明月恰便挂在了枝头上,洁白的月光融化了海棠,一切都安静下来,海棠犹如妩媚的美人,慢慢进入了梦乡。此刻,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美成为了一种永恒。诗意颇浓。
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李清照的那首小词《如梦令》,对别的诗我可能记不住,唯独这首小令,我是可以做到倒背如流的:
“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首小令堪称咏花绝唱了。词以人为中心,以女主人为主体,通过女主人与付女的对答,表达了她对昨夜风疏雨骤中的海棠花的关切之情。语言极为自然流畅,构思新颖别致,丰富细腻的情感,优美动人的意境,给人以极美的享受。也只有女诗人才会有这样的细腻情怀,以及别致的角度来描述。词中女主人充满惊惧的问话和语调颤抖的反问,倾注了词人全部的感情。她由大自然生命的律动想到人生自我,从花残红褪,看到了时间单维流向的不可逆转,她的这种痛惋之情,这种由“绿肥红瘦”引发的春恨,延展为对青春难再、生命不永的无穷之恨。“年年岁岁花想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种在无限时空下人生倏忽、韶华难再的悲感情怀,一直是中国古典诗词中永恒的主题之一。
写到这里,人也有点儿伤感起来,想起美丽的时光,原本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或者邀上好友若干去踏青赏玩的,现在却只能倚在病榻上,心下也着实不快,真想什么时候也如海棠花一般在春日里尽情绽放,然后任凭它风吹雨打消损而去,那也总算是曾经美丽过了。既然不能,那也只好暗自神伤了,本以为看得很透彻的,不想还是为花所伤所感了。
爱情之外的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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