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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如清扬 文
朱淑真,南宋高宗绍兴五年即一一三五年出生于浙江钱塘.她的父亲乃一盐商
,祖上曾作过海宁知府,家境颇为殷实,因淑真父母独此一女,加之此女乖巧伶俐,甚是令人心疼,所以双亲将她视如掌上明珠.三岁起便请有老师教读<<三字经>>,<<山海经>>,<<列女传>>,读秦汉文,读唐宋诗词.每每读到<<列女传>>中那些贞洁女子的事迹,她总会感慨一番.比如读到一位女子因还未出阁,那男子便生病死去,于是此女子就抱着那男子的牌位成亲,死后得一贞节牌坊.淑真小小的心里就生出许多不平来,心想如若换做自己决不将一生依附在一已亡人身上.
因那淑真生得明丽动人,娇憨可爱,又聪颖好学,老师每次布置的功课淑真都能早早完成,并且显露出较高的文学天赋,对诗词赋一类的文体她总能快速地领悟其精髓,并且深得其味,所以老师很喜欢她,常在淑真父母面前夸奖,那老两口对淑真越发的宠爱有加,由着她的性子来.在学习诗书礼仪的同时,淑真的父母又给她请了音乐绘画老师,无论是哪方面淑真都表现出良好的天资,因此琴棋书画,音律诗词淑真是样样精通,尤其谈得一手好箜篌,音如行云流水,柔美清澈.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淑贞已到了及笄之年,这时的她已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淑贞冰肌玉容,虽不算是绝色女子,倒也生得明眸皓齿,楚楚动人,再加上毫无拘束的性格,恰似那临水桃花,灼灼其华.
这日,正是春光潋滟.淑真午后醒来,听得帘外莺声燕语,好鸟相鸣,不觉轻移莲步,出的闺房,和丫鬟翠屏来到花园中,仿佛一夜之间便满园姹紫嫣红了,蝴蝶在百花丛中翩翩起舞,蜜蜂在花蕊上轻啜慢饮,玉兰树上挤满了半合半绽的花儿,微风吹过,花气袭人,淑真不由得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芬芳的空气,然后浅笑着发出一声娇喊:啊,真美呀!她不由自主的被那些怒放的花所引诱,信步走如花丛中
,裙衣拂过
,花瓣沾得满身都是,当她出的花园,竟然有蝴蝶跟在她身后,翠屏笑着说:小姐小姐,那蝶已把你当作一朵花了!淑真心中倍觉诗情涌动,于是回到房中叫翠屏研墨,然后铺开素笺,写了一首诗:<<弄花香满衣>>
艳红影里携芳回,
沾惹春风两袖归.
夹路露桃浑欲笑,
不禁蜂蝶绕人飞.
因为祖上曾经做官,家里藏书不少,既有象<<战国策>><<史记>>一类的历史著作,也有历代诗论,诗选藏本,还有那演义类的小说,淑真如饥似渴的读着,恨不能几天内将这些书全部读完.有一次淑真在高高的书柜顶上无意翻到一本<<唐传奇选>>.那书上已布满灰尘,书页已发黄,怕是放了很久了,淑真小心翼翼的掸掉灰尘,打开来看,深深被其中一篇故事<<离魂记>>所吸引:张倩娘为追求自由幸福的爱情,冲破家庭的阻挠,灵魂离躯体而去,终得与情人结合.后返归故里,与在闺房卧病数年的倩娘身躯和为一体.淑贞读罢唏嘘不已.年龄渐长,淑真情窦初开,加之读了很多的诗词传奇,内心的情感越发的微妙起来.她曾经对着满目春光写有这样一首词:<<谒金门>>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
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
满院落化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这首词充分表现了淑真的女儿家心态,有一些个向往,有一些的惆怅.同样在绘画方面淑真最喜画梅与竹,因而也有咏梅与竹的佳句,如"梅清月皎雪光寒,看来表里俱清澈","傲雪欺霜,虚心之节,妙理皆非俗."人们经常可在淑真家院墙外听见那如潺潺流水一般的琴声,那是她又在对景弹箜篌呢.时间就在淑真的无忧无虑中溜走了.她写的那些诗词在钱塘闺阁中传颂,人们都知道朱家有位多才多艺的女子,而且正值二八妙龄,尚待字闺中,于是就有很多的城中少年仰慕着淑真的才华,甚至有人已向淑真的父母提亲呢.
一个夏日的午后,淑真正在房中品茶作画,翠屏进来说道:
"小姐,老爷叫你到书房去".
"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看老爷的样子好像很忧愁呢."
淑真于是赶紧过去了,边走边想:爹爹到底为何事犯愁呢.
来到书房,看到母亲也在,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淑真撒娇的搂着娘的脖子说:
"娘啊,到底什么事,女儿正在画一幅喜鹊闹春图呢."
还未等娘开口讲话,淑真的爹爹先就叹了口气,然后用低沉的语气说:
"淑真呐,你也不小了,不能在爹娘身边一辈子.有人来向我提亲,男方是本城知府萧明礼萧大人家的三公子,我已经应允了,和了你们二人的生辰八字,婚期定在下月的初六,是个吉利日子,你去准备准备吧."
淑真有点意外,又跑过去拉着爹爹的手撒娇的说:
"女儿谁都不嫁,就一直陪着爹和娘."
这时候母亲开口讲话了,
"真儿,你过来."
淑真走到母亲身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真儿,傻孩子,女孩子怎么能不出嫁呢,哪能一直陪着爹和娘呢,唉......"
淑真悄悄的不做声了,娘将她搂得更紧了.
淑真回到房中,翠屏看她痴痴的样子,就试探着问:
"小姐,什么事啊?看你,怪怪的呢."
这翠屏服侍小姐已经三年了,比淑真小一岁,彼此间情投意合,似姐妹一般,既然是终身大事,淑真也不便隐瞒,于是说出了真相.翠屏打趣的说:
"小姐,那就赶快准备嫁衣吧."
淑真的脸上马上飞起了一朵红云,拿杏眼瞪着翠屏说:
"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个人在房中追打着,笑闹着,她们的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朱家大院里,而在同一时刻,淑真的父母却是心事重重.
这晚,淑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不知道将要嫁给的那个萧公子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像她看过的那些传奇故事里的能诗能文的翩翩佳公子呢.朦朦胧胧中,不知过了多久,淑真睡着了,她梦见了一个英俊少年在月光下和她约会.
淑真满怀着期望和憧憬想象着萧公子的模样,也想象着婚后的情景,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吟诗作画.这种时候她自然会作诗词来表达自己了.比如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夏日偶成>>
初合双鬟学画眉,
未知心事属他谁?
待将中秋抱满月,
分付萧郎万首诗.
淑真的娘只是每天来看她缝嫁衣的情况,或者呆呆的看着淑真忙碌的身影,淑真总是娇羞得叫娘回房中歇息去.
不知道那萧郎到底是何等人物,淑真小心眼里就有了一个主意.一日清晨,淑真对翠屏说:
"翠屏啊,你说那萧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呢?"说完这话淑真先就脸红了,虽然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一向很大方的,可是毕竟是讲自己未来夫婿的事,还是有些羞涩呢.
"哟,小姐,还没过门呢就这么着急了啊."翠屏笑着说.
"好你个死妮子,竟然敢笑话我,看我不咯吱你."话刚说完淑真已趋步向前,手伸到了翠屏的腋下,翠屏还没来得及躲避已被逮了个正着,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最后还是翠屏求饶说:
"好了好了,小姐,我去给你打听打听."
"嗯,也行.你到街上去侧面问问别人吧,早点回来啊,不许贪玩."
"遵命,小姐."翠屏临出门前向淑真吐了吐舌头.
翠屏走后,淑真又开始绣那件昨天还没完工的罗裙了.是玫瑰色的绛纱料子,在裙角处绣有几朵小巧的梅花,在绣梅心的时候不小心扎着了自己的手指,淑真看了看扎破的地方有一丝极细的红点,慢慢的红点开始蔓延,她将手指放在嘴里吸了吸.已经快中午了,翠屏还没回来,淑真就睡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翠屏正站在她的床边,淑真一翻身坐了起来,她看见了翠屏躲闪的眼神,就急急地拉着翠屏的手说:
"好妹妹,快告诉我,你打听到关于萧公子的情况了吗?"
"小姐......"话还没说完,翠屏就先流下泪来了."
"快说呀,到底怎么了?"淑真一副着急的神情.
"小姐,我问过几个姐妹了,她们都说萧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经常出入那种地方."
"啊!"淑真跌坐在床上,"不可能,他可是知府家的公子啊."
"是呀,他仗着他老子的权势整天带着一帮家奴横行霸道呢.我怕听错了,又去别处打听了打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呢,他还被别人起了个外号叫花花太岁呢."
淑真茫然的看着翠屏,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她宁愿相信翠屏听错了,她宁愿说的是另一个萧公子,可是可是,这分明就是她要嫁的知府家的三公子啊.
淑真流着泪跑到娘的房中,她要问问爹和娘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淑真的娘也才午睡起来,正在给淑真做一件夹衣
,爹爹不在房中.淑真一进到娘的房间就跑过去摇着娘的胳膊说:
"娘啊,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萧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唉,娘叹着气,将淑真拉入怀中说:
"真儿,不是爹娘狠心,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娘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娘,快告诉女儿呀."
于是娘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告诉了淑真.原来淑真的爹爹因在外运盐,路上遇到了强盗,家丁们一拥而上,将其中一个强盗打死了,原来那个被打死的强盗是知府大人的一个死党的亲戚,那人状告官府,要将淑真的爹爹送入大牢惩办治罪.后来知府大人知道儿子贪慕淑真的美名,欲娶为妻.那萧大人心想不如给儿子娶了亲,好让他从此收心养性.于是借此机会强求了淑真的爹爹.如果不答应的话就将按杀人罪处置.没奈何,淑真的爹爹只好牺牲了女儿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对于萧三公子的劣迹淑真的爹爹是早有耳闻,可是想到攀了这门亲从今以后会得到多少的好处也就不顾女儿的感受了.
淑真闻听真相,想到将要把终身托付给这样的一个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倒在母亲怀中嘤嘤哭泣
,而娘也只有陪着她落泪.看来为了救爹爹,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淑真在心里还幻想着那萧公子与她成亲之后还能重新来过.
转眼间,迎娶的日子到了.那知府家也真够排场的,大大小小的车马,仆从约上百人
,装聘礼的箱子也有四五十个,钱塘城里的人都知道知府家里今天给三公子娶媳妇,娶的就是钱塘才女朱淑真.人们怀着好奇和惊异都赶来看热闹,有人暗地里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因为钱塘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萧三公子的人品和种种形迹,一时间街上被挤得水泄不通.淑真从早晨起来就呆呆的坐着,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直到翠屏和娘催了好几遍她才开始梳妆打扮.穿上绫罗裙,簪上金步摇,对镜扫蛾眉
,当窗理云鬓.今天的淑真显得格外的娇艳动人.
起轿的时间到了,翠屏跟着小姐一起离开了朱家,她是淑真向母亲要求的和她一起陪嫁到萧家的.淑真坐在大红缎子装饰的轿子里,头上盖着大红盖头,耳听得外面锣鼓喧哗声,车马嘈杂声,心内七上八下的,她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会是什么样的呢?
就这样迷迷糊糊,朦朦胧胧,进进出出不知多久淑真被送往新房.一个人.寂静.有点冷.红的窗.红的门.红的墙.红的帐.红的床.红的衾.一对红烛.门被打开了,她透过红盖头看见了一双脚.她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她闻到了酒的味道.她的眼睛闭了一下.她看见一个男人正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萧三公子.风流倜傥.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她用硬硬的眼神看着他.烛光暗淡了下去,然后熄灭.
淑真以为自己是幸福的.萧三公子几天都不出门,日夜求欢.每当淑真拿出纸墨笔砚的时候都被萧公子抢过来扔到窗外.如是者三.终于有一日萧公子打翻了淑真叫翠屏才买来的上好的墨,发怒的说:
"你是我的老婆,只能时时刻刻满足我."
这一夜,他没有回来.
起初淑真以为她只是一时生气,过几天就好了.谁知从这以后萧公子夜夜不归,即使回到家里也是酒气冲天的样子,又或者半夜醒来折腾淑真,口里乱叫着"嫣红"呀,"凤香"呀这样的名字.再后来翠萍又告诉她姑爷经常出入歌楼妓馆,原来萧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淑真这次是彻底的失望了,陪伴她的只有漫漫长夜和刻骨的孤独.
就这样秋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淑真看到窗外的树木渐渐枯黄,听到鸟声渐渐凄清,想到自己如今被丈夫冷落在家,眼里不由得流下泪来.刚刚一人喝了杯酒,顿觉"森森凉气暗侵肌".不由得拿起笔来,写了一首七律<<秋夜牵情>>:
纤纤新月挂黄昏,人在幽闺欲断魂.
笺素拆封还又改,酒杯慵举却重温.
灯花占断烧心事,罗袖长供挹泪痕.
益悔风流多不足,须知恩爱是愁恨.
第二年的春天,因为萧公子的名声在钱塘城内越来越难听,那知府大人又正想往京师去,怕儿子的丑行会被他的对头认为是他的纵容所致,于是将他的儿子调往离钱塘千里之外的安徽芜湖去任县官,临行之前,淑真因感染了风寒,身体很是虚弱,不能同行,于是作罢.萧公子不知是何用心居然买了一台电脑叫淑真解闷!然后就扬长而去了.淑真看着萧公子潇洒的离去,竟然有些伤感起来,难道从此以后就只有过这种孤孤单单的生活了吗?难道此生就这样度过了吗?淑真想不明白,她只知道现在陪着她的只有翠屏和这台电脑了.可是她有丈夫的啊,她有家啊.于是她的一首<<减字木兰花>>非常贴切的表达了这种凄凉的生活,词是这样写的: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每日看见那电脑在房中静静的放着,淑真不免好奇起来,这个东西到底能做什么用呢?她就叫来翠屏,问她怎么用,翠屏说她也不会,不过可以找人家教一教.那翠屏不知从哪学来的,居然教会了淑真上网,当淑真第一次用鼠标点击开那些或长或短的地址以后,一个别样的世界展现在她的面前,她惊异的发现外面的世界是那样的精彩.现在淑真又找到可以打发寂寞时光的方法了.慢慢的,她学会了很多网络知识,也试着将自己写的诗啊词啊贴在那些可以贴出去的地方.
一日淑真无意间打开一个聊天室,看到上面的提示信息,在输入呢称的那一栏她想也没想就添上了一个名字:凭栏人.当她进入这个叫"心灵之约"聊天室的时候,她看见一行字:欢迎凭栏人进入本聊天室,祝你开心.看着那些不停滚动的话语,她不知所措,她默默的看着他们说话,笑闹,看着那些不断变换的表情,这时候她发现有一个叫"无痕"的人向她发来一条信息:
"独自莫凭栏,凭栏须断肠."
淑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因为她不会用这个.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样子,那个无痕又发来一条信息:
"落花流水春去也."
淑真苦笑了一笑,他又发来一条信息:
"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淑真看到这熟悉的句子,她的心紧了一下,这不是她的词<<谒金门>>中的句子吗,他怎么知道?慌乱中淑真退出了聊天室.
第二天淑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又进到了这个聊天室,还没等她看清楚又一个人向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今日仍凭栏?"
淑真仔细看了看,还是那个叫无痕的,她的心动了一下.
第三天那个人仍然在.
淑真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进入那个聊天室的时候无痕都在呢.他是做什么的
,难道他认识她吗?不可能啊,她不认识其他的人啊.淑真点开他的名字,看见了他的资料,上面写着他的年龄:23岁,湖北人.其他的一概空白.淑真于是生气的乱点一通,突然发现她把要说的话发出去了:
"我不认识你."
"聊一聊就认识了啊."
"聊什么?你先啊."沉默了一会儿,无痕发出了一条信息给她:
"劝君独自莫凭栏!"
"要你管!"淑真本就不是个忸怩的女子,从前在家也是很任性的,所以很迅速地打出了这三个字.无痕发给她一个符号,淑真看不懂,就问他:
"这是什么呀?"
"你倒过来看啊."淑真照着做了,原来是一个笑脸,她也抿嘴笑了,然后她又发过去一个符号,是个哭脸表情符号.
"你倒挺聪明,学得挺快嘛."
淑真又笑了.交谈是顺利的,也是愉快的.下线以后,淑真的心情出奇的好.
每天淑真都会去那个聊天室坐一会儿,慢慢的知道了无痕的一些情况.原来他现在在家里读书,预备秋天去京城应考,经常到网上来查些资料.不知道为什么,淑真对无痕说的每一句话都相信,只是没问过他的真实姓名.有一次,无痕问她的一些情况的时候,淑真说:
"我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说."
无痕发过来一个笑脸符号,从那以后,他再没问过她的任何私事.
淑真每日还是吟诗作画弹琴,累了的时候她也会取出酒杯,叫翠屏陪她喝一点.丈夫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刚开始的时候,淑真写给他的信,他还会回信告诉淑真那边的情况,再后来淑真写给他的信是好久都没有回音,甚至连个问候都没有,淑真的心就慢慢冷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是夏季.
现在淑真又有了另外的心事,那就是希望能和无痕多聊一会儿,她怕耽误了无痕的学习,约定只在每天黄昏后聊一个小时,可是每一次都超时.随着时间的推移,淑真发现自己离不开无痕了.她喜欢无痕与她谈诗论词,她喜欢无痕与她讲历史,讲野史,那些她从来没有领悟过的知识无痕总是能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出来,而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以前是那么的浅薄,渐渐的淑真也会写咏史诗了.有一次她把前几天写好的一首咏史诗给无痕看,是咏韩信的诗:
男儿刃辱志长存,
出胯曾无怨一言.
漂母人亡石空在,
不知还肯念王孙.
当她把这首诗发给无痕以后,好半天无痕都没有讲话,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带着疑惑的表情问他:
"怎么了,你没看见吗?"
"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是呀,是我的原创诗呀."
"这首诗我读过的."
"怎么会呢,这是我前几天写好的,今天拿出来让你帮我看一下的."
"你是朱淑真!"
当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淑真惊呆了,她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淑真没有回话,过了大约三分钟后,无痕又发了一条信息:
"你就是朱淑真!"
淑真无言以对,她只是问:
"你在哪里看到的这首诗?"
无痕给她发过来一个地址,点开以后,淑真发现有好几条消息都是关于她的,说什么她是知府家的媳妇,又说她的丈夫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更有消息说淑真已归宁母家,然后还有淑真写的一些诗和词,包括她未出阁之前的,出阁后的,最近的,大约有三十多首.淑真惊呆了,她的诗词怎么会在网上?她发给无痕一条消息:
"我头晕,要走了."
然后就匆匆退出了聊天室.
淑真呆呆的坐在房中,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记得自己写的这些诗词给闺中姐妹们看过,翠屏看过.想起翠屏,她突然醒悟过来,难道是翠屏?于是她就提高嗓门叫着:
"翠屏,翠屏......"
"来了,小姐,什么事啊?"翠屏边答应着边走进了淑真的房间.
"我前几天写的一首诗咏韩信的你给别人看过吗?"
"我拿出去给我的姐妹们看过的,她们都说你是才女呢,有好多人仰慕你,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淑真明白了,她的诗词就是这样散落在外面了,又不知是哪些好事者贴到网站去了,淑真不明白外间为什么对她那么感兴趣 ,
现在她有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很不舒服.
连着三天,淑真都没有上网.郁闷之中她写了一首感怀诗:
一点芳心冷若灰,
寂无梦想惹尘埃.
东君总领莺花去,
浪蝶狂蜂不自来.
第四天,她一进到那个聊天室,就收到了无痕发来的信息:
"三天没有来了,我天天都在等你."
淑真发过去一个笑脸符号.
"为什么笑容是那么勉强又苦涩?"
淑真真的就苦笑了一下,同时她的心痛了一下.
"不管你是谁,你在我心里."
淑真的心又痛了一下.
"你快乐,所以我也快乐,你不快乐,所以我牵挂你."
淑真静静的看着那些闪烁的语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有想到无痕会这么在意她的心情.
"我给你看样东西."
淑真心想会是什么.然后她就看见了一则笑话的一部分,然后她就笑了,等到她看完了全部之后,她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趴在了键盘上,泪水打湿了WH键,她-------泪流满面.
已是仲夏时节,天气很是炎热,又加上雨,淑真的心里更加烦躁,她收到丈夫的一封简短的信,说他在那边很好,叫淑真在家里好好孝敬公婆,他根本没有提叫淑真过去的话,也许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淑真是他的妻子.淑真每日吟诗作罢,痴痴地看着镜中日益消瘦的容颜,痴痴地看着那台可以带给她快乐的电脑,就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时候,她会叫翠屏拿出酒来,温好,然后叫翠屏出去,自己一个人端起酒杯,慢慢的饮下,连同泪水.渐渐的淑真已离不开酒了,她发现喝酒的感觉真好,半醉未醉之间,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有的不快乐."各中风味谁知?睡乍起,乌云甚倚.嚼蕊妆英,浅顰轻笑,酒半醒时.""且无挥扇劳纤手,恰好添香伴酒瓯.""眼前此乐难兼得,许我登临载酒行."翠屏每次看见小姐这个样子都会在旁边劝着,但是根本没有用,淑真有时候还会对翠屏发脾气,然后又端起了酒杯,翠屏只好在一边默默的叹气.
因为秋天快到了,无痕的考期也就更加临近,为了作最后的冲刺,淑真叫他以后少来和他聊天,也强迫自己不去聊天室.这一日傍晚,淑真有点累了,就打开电脑,不由自主的去了那个聊天室,她刚一进去,无痕也去了,淑真迅速的发过去一条信息:
"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边旋即发过来一张笑脸.紧接着淑真看到了一行字:
"我很想你.那一个个方块字都是你."
淑真也想告诉他她想他,但是淑真没有,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她只有把心中的这份依恋藏起来.
"除了想你,还是想你."
淑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无痕会如此的多情,其实她也想说这些话,可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今晚更多的时候,两个人都在沉默,或者淑真看见的是无痕发过来的一条条关于思念的表达.他们约好五天之后再来网络.
这晚,淑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无痕,他们一起去游西湖,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荷叶田田,莲花朵朵,突然一阵黄梅细雨从天而降,他们赶忙躲进湖边的凉亭里,四野烟雾迷离,荷叶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远处的树,近处的草都被笼罩在蒙蒙细雨中.她又梦见在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熟悉和亲切.他们在一起和诗,无痕作画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给他调墨,淑真弹箜篌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含着笑聆听着,然后他们并肩站着,执着手,他将她轻轻的拥入怀中......然后淑真就醒来了,皎洁的月光正照在她的床头,窗外树影婆娑.淑真于是披衣起来,就着月光,拿出纸和笔,写下了一首词<<清平乐>>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烟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第六天,淑真早早就打开了电脑,她怕影响了无痕的学习,就没进聊天室,她想去别的网站看一看,就想起了上次无痕让她看的关于她的情况的那个网站,凭记忆她找到了那个网址,点开,她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名字,然后再点开,她发现了很多与她有关的内容,有她写的一些诗词,还有对她的兴趣爱好的一些猜测,她居然还看见了有关她的丈夫的新闻.说她的丈夫在芜湖做官,不理政事,更有说她的丈夫已经又娶了妻,与朱淑真已形同陌路,还有人说那个萧公子根本就不能和朱淑真匹配.淑真每看一条这样的消息心就仿佛掉下去一点,她不知道外间人为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她也不知道说她丈夫的那些新闻是真是假,就这样已到了与无痕约定的时间,淑真进入了那间熟悉的聊天室,一进去她就收到了无痕发来的消息"
"几日不见,你还好吗?我很挂念你."
"还好.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只要睁开眼睛就在想你,所以我的眼睛里已看不见别人,我在想象着你吟诗作画的神情,我在想象着你凭栏的神情,我在想象着你安睡的神情.我想握你在掌中,你刚好就站满了我的手掌.你知道吗?"
淑真仍然沉默.以前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还没出嫁,性格开朗活泼,有说有笑.自从听说萧公子是怎样的人后她就慢慢变了,变得少言寡语,变得多愁起来,也变得忧郁起来.淑真对着屏幕,只打出了几个字:
"我也是."
"我从今天以后暂时不来网络了,再苦读半个月就是应考的日子,我必须集中精力作最后的冲刺,你明白吗?"
"好的,我明白."
"可是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再莫凭栏好吗?凭栏终断肠啊.一定记住我的话啊,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我记住了,不要为我担心,你努力学习吧,等着你的好消息."
淑真没再说什么,她先退出了聊天室.
已经是晚夏时分了.秋天即将到来,淑真决定到芜湖去,她要亲眼看看萧公子究竟整天在忙些什么.打点好行装,淑真带着翠屏出发了,因为心事重重,她无心看一路上的好风光,风尘仆仆的赶往目的地.经过三天的风雨兼程,第四天的傍晚淑真到了萧公子的住处,他不在.淑真因为来的急,所以并没有通知萧公子.一直到午夜两点萧公子才醉醺醺的回来了,当他看到淑真的时候,非但没有表现出惊喜,反而责怪淑真不告诉他,否则的话他可以阻止淑真前来探望.淑真觉得自己真是太多余了,彼此之间已经快半年没有见面了,可是见面之后萧公子反而怪她多事.第二天,萧公子一起床后就说要到王大人家去,还是半夜才醉醺醺的回来,倒头便睡.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淑真决定要回去了,翠屏劝她既然来了就住到明年春天才走.淑真没有说话,她只是拿出一首诗来给翠屏看,诗中是这样写的:
土花能白又能红,
晚节由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
不随黄叶舞秋风.
翠屏一看,就明白了小姐的心意,她也没再说什么,她们又打点行装启程了,淑真从出门来又到出门去用去了十天的时间.一路上只有瑟瑟的秋风陪伴着她,虽然夏天还没有过去.
淑真回到家以后,心绪懒懒的,无心做诗,无心做画,无心弹琴.整日恹恹的在床上斜躺着，听到外面起了风声，起了雨声.看到太阳升起来了,看到月亮升起来了.
她想起了无痕,他应该考完了吧.于是她循着熟悉的脚印进到了那间聊天室.无痕已经在等着她了.
"怎么了,果真不再凭栏了吗?"
淑真其实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竟自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问:
"你考得怎么样啊?有信心吗?"
"信心是有,但是现在这世道难说得很.说说你吧,近来好吗?"
淑真说什么呢?自己近来好吗?一直以来都好吗?她没有说去芜湖的事,她没有说她很痛苦,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已经不想与人倾诉她的内心了,从前那个无拘无束活泼快乐的淑真已经不在了.
"我都还好,你不要担心."
"我去看你好吗?我想看看你,只是想看看你,没有别的."
淑贞也想过要见见无痕,也只是想看看他,现在既然无痕提出来了,她就答应了.
于是他们约定三天后的傍晚在断桥上相会.
秋天真的来了.初秋时节,天高气爽,云淡风轻,红叶黄花,蟹肥菊瘦.淑真在不安和慌乱中度过了三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些隐隐的不好的感觉,可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第四天,快到傍晚的时候,淑真独自一人来到断桥边上,这时,游人渐少,空气中有薄薄的秋风的味道,淑真想起了流传千古的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想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不觉间她打了个冷颤,原来夕阳已经隐没了半边脸,她等的人还没有来.翠屏来找她了,淑真坚持再等一会儿,翠屏不知道小姐等的人是谁.一直到夜的帷幕拉开,无痕还没有出现.在翠屏的一再坚持下,淑真只好回去了,她想也许他在路上耽搁了.
第二天同样的时刻,淑真又去了断桥,她相信无痕一定会来的.秋风渐紧,吹起了淑真的衣衫,残阳如血,浸染着淑真的脸颊,没有她要见的人的身影.
第三天,淑真又去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痕为什么悔约了呢,难道他改变了主意?这一次她仍然是一无所见.晚上淑真去了那个聊天室,等了很久不见无痕的踪影,淑真有些烦躁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淑真仍然去桥边等,但是每天都是相同的结果.她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了,但是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就叫翠屏去等,依然没有无痕的踪影.
中秋节到了,淑真稍稍好了一些,晚上是个阴天,月亮隐在了云层后面,冷冷的黑夜,淑真倚着窗户,遥望着夜空,写下了一首诗<<中秋夜不见月>>
不许蟾蜍此夜明,
始知天意是无情.
何当拨去闲云雾,
放出光辉万里清.
一日,淑真正在房中歇息,翠屏拿来了一封信,原来是萧公子从芜湖寄来的.信中说他欲纳妾,叫淑真前去帮忙,并受长幼之礼.淑真当时只觉眼前一黑,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展信来读,一字一句如在她的心上刻字,看来如今只有一条路走了,离开他.可是该怎么开口呢?淑真有点手足无措.想了几日,她只是附诗一首,以表明自己的态度,诗是这样写的:
鸥鹭鸳鸯作一池,
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
何似休生连理枝!
还是没有无痕的音信.淑真照例每天进到聊天室,虽然她心存一丝幻想,但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寄给丈夫的信也还没有回音.淑真百无聊赖的打发着光阴,这期间她也弹琴,可是琴声是那样的哀伤,她也画画,画出的竹在风中细细,她也写诗词,诗词中满是凄凄之声.淑真啊,你要这样到何时?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无痕象在人间消失了一样,杳无踪迹.本来他就属于网络,淑真有时候就在想自己为什么偏偏以为无痕就在人间呢.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过,只是淑真的一个梦而已,现在,梦醒了,只有孑孓的自己行影相吊.
重阳节又到了.淑真这日来了兴致,她带着翠屏来到了著名的郡亭,人们早早就来了,都来赶着看海潮的,这里异常的喧闹,但是当风将层层的波浪推向人们眼前的时候,喧闹声立刻停止,四周变得安静下来,人们又看着潮水退去,然后又涌上来,如此而再.淑真看着潮来潮往,心境也更加伤感了.随后她们又登上了西湖南岸的南屏山,仰望蓝天可见高空悠悠白云,俯视山下可以看见净慈寺游人如织,傍晚时分,暮色苍茫,寺内渺远的梵钟鸣响的时候,整个山中也回想着那动人心魄的钟声,余音袅袅,撞击着淑真的心房.天快黑了,淑真感觉到丝丝凉意涌上来,于是和翠屏急急的回家了.
萧公子还是没有书信传来.淑真想他也许没看懂.她决定先回娘家去.带着翠屏回去了,可是迎接她的不是爹娘的笑容.原来淑真的父母早有耳闻,外间流传着很多关于淑真的谣言,说什么的都有,无非是红红黄黄的事,又知道萧公子新近娶了妾,现在看到淑真又不请自归了,还以为淑真是被萧家休回了家,而朱家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能够容忍一个被弃的回娘家的女儿,所以言语之间就冷淡了许多.淑真原以为回到爹娘身边可以多感受一些父母之爱,却不料是如此光景.唉,人心何测,人事何料啊.
回来没几日就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缠缠绵绵,淋淋漓漓,如泣如诉,如怨如怒,如痴如醉的雨,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上.窗外的梧桐树早已葱茏欲滴,芭蕉不知何时已开得红红火火,在雨中娇艳着.可是淑真所见尽如离人眼中血一般凄冷,残酷.她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有无痕这样一个人,又好像记得没有这个人,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也许只是一场春梦,醒后了无痕迹吧.雨意阑珊,意兴阑珊,情怀也阑珊.淑真因而写了许多与雨有关的诗词,但是却充满了戚戚之声,比如这首<<秋夜闻雨>>
竹窗萧索镇如秋,
雨滴檐花夜不休.
独宿广寒多少恨,
一时分赴我心头.
再如这首<<夜雨>>诗:
抱影无眠坐夜阑,
窗风战雨下琅玕.
我将好况供陪梦,
只恐灯花不耐寒.
总之,这霪雨连绵的天气,惹起了淑真多少的雨恨云愁,到这时她才了解自己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忧郁和多愁善感,未出阁之前她一直是快乐的啊,那么是嫁给萧公子以后才变得如此多愁的吗?淑真细想一下,果然是这样,于是她就有了很多的假想,假如她嫁给另外一个人会快乐吗,假如嫁给无痕,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痛了一下.淑真蹙了蹙眉,只能是假如而已,如今有谁堪怜呢?
今天一早,淑真还没起床,就被窗外亮亮的阳光叫醒了,睁开眼正好看到一树芭蕉绿的叶红的花,分外的艳丽,淑真的心情也因而明媚起来,她精心的沐浴梳妆一番,来到花园里,那些开在秋风中的花别有一种风情,她看到了菊花,细弱的花茎竟然是如此娇俏,有如"黄莺出谷",又如"惊水芙蓉",煞是诱人.淑真叫翠屏从房中拿来一花篮,她伸手将几瓣菊花摘下,放入筐中,又见着些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月季花,她伸手摘了几朵白色的,不小心被花刺刺了一下,有一点点钻心的疼.然后又看见了园中的海棠,那粉嫩的花瓣恰似贵妃颊上的云霞,淑真真不忍心将它摘下,可是那花却似相思一般又似断肠一般久久的看着淑真,淑真想起了古时的故事,那海棠原来又叫相思草断肠花啊!她轻轻摘下几朵放入筐中.她又看见了紫的,蓝的,黄的各种色彩的花,都摘了几朵放入筐中.嗬!她小小的筐子里竟然成了一个小花园.淑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真香啊,她将这些采来的花放在书桌旁,竟感觉整个人都芬芳起来.
然后淑真拿出了好久不弹的箜篌,仔细的擦拭了一下,打开,手抚琴弦.<<高山流水>>.这本是古筝曲,在箜篌上却流淌出别一种韵味.寻寻觅觅的激情如在云端,当那行云流水般的声音回荡在最高处时突然迸裂,弦断了!淑真触琴而泣,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高山流水,知音何在,弦声已绝,如何独生?
这一夜,月华如水.
淑真半夜惊醒,似听见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她披衣起床,先就嗅到了花香.然后匆匆行至书桌旁,找出纸笔,端坐桌前,只见她奋笔疾书,低眉颔首,蹙额频颦,不多时将写好的素笺折起,又拿出另一张纸写了几句,又听见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急,她赶忙提着花篮循声走去,来到花园的池塘边,好像声音也停止了,淑真抬头望见自己正站在一棵丹桂树下,低头看见水中自己的影子,白衣黑发,又仿佛看见一明眸皓齿的少女正向她招手,眼中充满了期待,淑真不由自主的将花篮放在池边,脱下鞋子,手伸向水中的女子,微笑着说:等我,我来了.然后跃入池中.这时天上的云遮住了月亮的半边脸.
翠屏早晨起床,不见小姐房中动静,待她走入小姐房中,只见床上被褥零乱,小姐的衣服还在却不见人影,不知这么早小姐去做什么了.翠屏叠好床铺,回身看到桌上有一封信,她拿起信,信上写着:翠屏,我走了,你好好照顾我的爹娘,你是我的好妹妹,另外一封信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一个叫无痕的人,如果半个月之后还不见那个人的踪影,你就将它烧了吧.永远爱你的姐姐淑真.翠屏心里突然一惊,大叫着:不好了,小姐不见了.连忙冲向屋外,她顺着花园寻找,猛然间看见池塘边有一倒在地上的花篮,那不是早晨她拿给小姐的花篮吗?翠屏急急的喊着"小姐小姐",突然她惊呆了,她看见水面上铺满了颜色各异的花瓣,红的,黄的,紫的,白的,粉的,橙的,那么美丽,就象用鲜花织就的地毯,绚丽迷人,然后她看见花丛中有一片黑色,仿佛是不慎泼在水面的墨汁,"啊",翠屏一声尖叫,斜靠在丹桂树上,树枝一阵摇晃,树上便纷纷扬扬落下桂花来,飘在了水面上,真像天上落起了花瓣雨.朱府一阵大乱,小姐投水而死了.淑真的爹娘怕传出去有损朱家的名声,就叫府里的人说是淑真不慎落水而亡.萧家接到消息之后只说了一句"不要送回来"就再无后话了,而萧公子那时正在芜湖的温柔乡里.
淑真的爹娘草草将淑真埋葬在钱塘郊外的野山坡上,将淑真留在家中的诗稿词稿一并焚毁,他们怕人们看见后说他们教女无方,有伤风化.可怜淑真一世才名居然落的不贞之说.
每日翠屏都会采集些野花放在淑真坟头祭奠,只有翠屏知道小姐是因何而死,可怜的小姐身前孤孤单单,身后居然也是这样孤孤单单在荒郊野外漂泊,每每想起小姐对自己的种种好处翠屏就更加的伤心,不知小姐托自己带的信的主人是谁,已经快七天了还是无人来取.
今日是小姐七日之祭,翠屏一大早起来准备了水果,带上纸笔,采了新鲜的菊花来到淑真坟头,这时已经是十月了,天已经冷了,野草地上竟然有一层薄霜,冬天快到了,小姐会冷吗?翠屏眼里吟着泪,低声的说:小姐,我来看你了,你喜欢的梅花现在还没有开,等到梅花盛开的时候我一定摘几枝来陪你.她将带来的东西仔细的放在淑真的坟前,站起身,拿起篮子,准备离去.她刚一转身突然发现面前站了一位青年书生,衣衫有些凌乱,面容颇为憔悴,象是风尘仆仆的样子.翠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无痕"一个名字立即在他脑中闪现.那书生呆呆的看着淑真坟前的木牌:钱塘朱淑真之墓.喃喃的说"凭栏终断肠啊."翠屏小心的问着:"是无痕吗?"无痕点了点头,翠屏就将随身携带者的那封信交到无痕手中说:是小姐写给你的,就在她临走那晚.翠屏已是泣不成声了.无痕接过信,颤抖着手打开,信上写着:无痕,难道真的再无痕迹了吗?断桥相会也无痕,人生似梦更无痕.罢罢罢,天上人间终无痕.凭栏人不再凭栏.信上只有这几句话,无痕的心仿佛被抽走了,如果他早点赶来,淑真决不会这样孤孤单单啊.
原来,那日无痕和淑真在网上约定之后的第二日便启程了.谁料途中遭遇土匪,被劫往山寨中,那寨主却是个如天仙一般的美人儿,见无痕文质彬彬一美少年,欲留下无痕做那押寨夫君,无痕坚决不从,美人是软硬兼施皆不能令无痕回心转意,一气之下将他绑在寨中,思量着时间一久他必乖乖就范,这一绑就是两个月,无痕记得和淑真的约定,最后想尽办法逃出魔掌,等他赶往钱塘断桥,听到的却是钱塘才女朱淑真因不贞投水而死的噩耗!无痕真的不敢相信,不贞之说从何而来,难道是因为他吗,一个彼此从未见过的人?可是一切都晚了,了无痕迹了.
无痕最后请求翠屏将淑真的所有诗词字画交与他,翠屏告诉无痕一部分诗词被淑真的父母焚毁了,其他的她早已整理好放在自己房中,于是就将保存在她那里的这些东西尽数交给了无痕.那无痕回到家中以后,将淑真的诗词加以整理,读到其中一首<<闷怀>>诗:
秋雨沉沉滴夜长,
梦难成处转凄凉.
芭蕉叶上梧桐里,
点点声声有断肠.
于是将淑真的诗词合集命名为<<断肠集>>.
后记:朱淑真,生于南宋,钱塘人,自号幽栖居士.幼警慧,善读书,工诗,风流蕴藉.一声所嫁非适,做诗多忧愁怨恨之思,投水而死,或曰死于不贞.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名可与李清照齐,有<<断肠集>>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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