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欢

婉如清扬  文


    不知道今年的春天为何来得这么晚。昨夜刚刚下了一场雪,轻飘若羽的雪花落到地面上,瞬间便汪成了一滩水,细细的兀自逍遥着。

    云裳拥着被坐在窗前,痴痴地望着,他想要握住什么,哪怕是一片雪花。是四月底的傍晚,人们都围坐在家中,欢歌笑语里驱赶着春日的寒冷,楼下偶尔听到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楼道里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云裳侧耳细听着,心咚咚的跳着,一抹微红在她略显苍白的颊上晕开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令云裳的心如冬夜月光下华丽的大理石柱,又如夜半时分滴达的风铃声,脆弱而感伤。不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云裳的心瑟瑟地收紧来,可能是因为冷的缘故,零下八度的天气里,屋里又没有其他取暖的设备。想到“温暖”,她的嘴角不经意的牵动了一下,那种桔黄的色彩云裳也曾经拥有过啊,为什么才短短的三年就颓败到如同风雨摧残的小花一般无望了呢。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她不想开灯,那刺眼的明亮会照得她忐忑不安。就这样独坐,黑暗里,左手握着右手,说着旧时的欢喜。

    他说:我是你今生今世宽广的海洋,在你游来游去的时光里看着你,微笑。
    她说:我是海洋深处一滴蓝色泪珠,弹碎在波影粼粼处,点点都是我对你不老的爱恋。

    她说:冬去了春天会来,长江的水永无休止,就象我对你的爱,永不干枯。
    他说:你看那云松青碧不凋,每一分每一秒都生长着我对你的爱情,直到天荒直到地老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说:我会好好爱你,不让你担心,不让你流泪,我要你是最幸福的女人。

    夜的翅膀慢慢的合拢了,云裳蜷在被子里,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听起来很大,她的两只手紧紧的交叉着,嘴唇紧闭着,一丝倦意袭上心头,她闭上了眼睛。

    云裳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行政秘书,其实她不适合这个职业,她也不习惯在那些商人之间周旋,递了几次辞呈,老板都说暂时算帮他的忙,因为她把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有几次帮老板出了注意,赢了几笔生意。而且开朗豪爽的老板对云裳也很欣赏,云裳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都会生出想要拥抱的念头,尤其她黑如深潭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真担心自己打错了领带或是唇彩的颜色不对。

    云裳的老板吴先生对待她的神情很特别,她感觉出来了。吴先生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漂亮的女儿,云裳经常可以在周末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快乐得样子,她也想有一个孩子,可是她又害怕有个孩子,她怕他不喜欢。他曾经说过:她就是他的孩子,他要用一生来呵护她。

    那些红红绿绿的誓言还回荡在耳边,可是他已忘记。他忘了她喜欢在他怀里像猫一样被疼爱;他忘了她喜欢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白色的玉兰花;他忘了她喜欢烛光生日晚餐,他忘了她怕黑。

    云裳不知道两个人哪里出了问题,她拼命的回想他们之间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可是为何他不喜欢在家里陪她了呢。

    “我不等你了,我不在乎你了。”云裳恨恨的想,却分明尝到了一种咸涩的味道,该死的眼泪流了下来。

    云裳是很安静的女子,她不会和他争吵的,他们两个总是很忙,白天难得在一起,而晚上他又总是回来得很晚,很疲劳的样子,她问他他也不说什么,却是烦躁的神情。她就换了一种方式体贴他照顾他,比如给他留纸条,发短信,而他也毫无反应。

    云裳想:他还爱我吗?他还在乎我吗?我走了他会不会找我?谁知道呢,如今的情形看来,她还真不知道。

    云裳的女友说:怕是他有问题了吧。她的心里就跳了一下。如果他不再爱她,她就先离开他。

    每个夜晚,云裳都热烈的企盼着他能早早回家来陪她,希望与失望交织,折磨着她。

    终于云裳决定逃离这个城市,她又去递了辞职信。老板同样拒绝了他,说第二天有份重要的涉外合同要签,并请求云裳和他一同飞往俄罗斯。云裳犹豫了一下说回家考虑一下,晚点再答复老板。

    一下午云裳在办公室里没情绪的坐着,想到可能这次真的离开了,她有很多的舍不得,毕竟这个城市装载了她太多的回忆,虽然她只是暂时离开,却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悲壮。

    懒懒得回到家里,惊心的安静,云裳快要疯掉了。还不回来,还不回来,难道他心里就没有她了吗?难道他没有一点点的不安吗?她明天就要走了!从前恋爱的时候他们是多么的默契啊。有一次云裳提着新买来的蔬菜上楼的时候崴了脚,正在她疼得想哭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说总觉得心里面慌慌的,怕云裳出了事。果然就听到了云裳吸气的声音。这一回,她可是要离开他的啊,他怎么会一点灵犀都没有了呢。怕是两个人真的走到了尽头吧。真要是这样,也没什么可以挽回的了,那就走得干干净净好了。

    云裳打开壁橱,看见了那条深棕色的下摆有朵玉兰花的中裙,那是前年春天他出差去北京买给她的,她又看见了那条浅绿色底子的上有白色小花的丝巾,那是前年春天她出差去杭州买给她的,她又看见了那条缀有蕾丝花边的浅黄色的睡衣,那是前年夏天他去上海出差买给她的,他说她穿着它就像一个折翼的天使,那晚他都紧紧的搂着她,而她真的象个折翼的天使一样被他结结实实的搂着,那件白色的衬衣,是她买给他的,还有那条宝蓝色的领带,深灰色的西装,还有十二双白色的袜子,都是她买给他的,十二双,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多,她喜欢看他穿白色的袜子,他喜欢穿白色的袜子,因为是她买的。可是现在,它们都寂寞的挂在壁橱里。

    “唉,那些都是他旧时喜欢的。”她郁郁的想。

    “云裳。”蓦然一惊,她以为在梦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回转身来。是他。他站在卧室的门口。今天他出其不意的早早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有一丝的迷惑。难道他知道她要走?

    “我买了你爱吃的新鲜的罗非鱼,今晚我做给你吃。”

    大概是看到云裳脸上的惊愕,他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含着忧伤。她的心莫名的疼了一下,难道他要和她吃最后的晚餐?他不让她插手,她就坐在客厅,也不开灯,也不开电视。她想:既然要来的迟早会来,就让他给一个分手的理由吧。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老板打来的。
    “楚小姐,明天的事决定好了吗?”
    “明早我再告诉你好吗?”
    “那你要快点啊,我等你电话。”

    “云裳,吃饭了。”

    她坐到餐桌前。一阵饭香扑鼻而来,她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已经一年没给她做过饭吃了,今晚肯定是鸿门宴。“不管了,他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我都答应。”她想。

    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开了一瓶香槟,点上了烛火。这是他们曾经最喜欢的烛光晚餐啊,已经多久了呢,那些旧日的欢喜。

    他不停的给她夹菜,问她工作还愉快吗,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还问起她的那些女友的生活情况。这令云裳十分的诧异。她也就机械的回答着,他问她是不是觉得冷,要不要买个电暖气,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一餐她吃得很少很不踏实,而他,看不出什么来。他为她斟满一杯香槟,定定的看着她,等着她,她端起杯子和他碰杯,也定定的看着他。他们就这样凝视着,她在他眼里看见了过去的那个他,把她当作孩子的那个他。

    吃完饭他就去洗碗,她开了电视。电视里各个频道都在播放有关SARS的。而且她才知道她所居住的城市发现了疑似病人,“到底还是传播过来了”,她想。

    他还在忙碌着,把家里大小角落都打扫了一遍。还时不时的和云裳说起SARS,叫她注意预防,还说了很多的防范办法。而那些,电视里天天都在提醒各地人民。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夜晚如期而至。他还没有说出她想的那句话。

    “云裳,放好热水了。”

    她站起身,去了浴室。雾气缭绕中她看见自己消瘦了的身体。等她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他在门口等着,拿着她的棉浴袍。她的脸上飞起了一朵云霞,并且微微的颤抖着。

    床已经铺好,灯光也调到了她喜欢的程度。他在浴室。她听见哗哗的水声。她像一只小猫,睁着圆圆的眼睛,打量着自己的不安。

    他穿着睡衣,站在她的床前。她稍稍往床里面挪动了一下身体。当他温热的身体和她贴在一起的时候,她安静的躺在他的怀中,他象旧时那样紧紧的搂着她。

    “有什么话赶快说出来吧,我求你了。”她在心里恨恨的想。

    而他,不说话。把头埋在他的秀发里。然后,亲她。她,咬他。她真想狠狠的咬他。她快要崩溃了。她在他怀中真的崩溃了。

    丁铃铃 …… 一阵急促的铃声想起,云裳腾的从床上坐起来,她恍然若梦。才想起昨晚他和她。他不在身边。电话又在急促的叫着。她赶忙拿起了电话。是他。

    “云裳,餐桌上有牛奶,煎鸡蛋。记得起床后吃啊,不要吃凉的。”

    她披上睡衣赤着脚来到厨房,桌子上有牛奶鸡蛋,还有一张纸条。她拿起来看。“云,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拿起电话,问他:
    “你要去哪里?你不再回来了吗?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你不爱我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使他没有说话的机会,而她已是泪流满面。

    “我参加了SARS的救护小组,我们医院昨天送来一个病人,怀疑是被感染了这种病,所以我们都要被封闭起来对患者进行治疗。所以我不能回家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啊。”云裳哭了出来。
    “我不要你去,我要你在我身边,那太危险了。”
    “云裳,这是我的职责。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千千万万的病人需要我们。你要注意身体啊,多开窗户,多洗手,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要紧张,都会过去的。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云裳已经泣不成声了。

    电话又响起来了,是她的老板打来的。
    “我不能去,我要在家等他的电话。”她说。

    云裳辞了职,她很少出门,她要等他的电话。

    疾病还在蔓延着。
    云裳的心随着那些数字沉浮。

    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