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玲珑

婉如清扬  文

谨以此文纪念逝去的青春岁月 -- 题记

    "青梅竹马"这个词一直是我心怡的.梅青青,竹青青,两小无猜的孩童,一段纯净透明的时光,我和风,同居"长干里".长干里,是我们村庄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村庄的老祖宗有人崇拜唐代伟大的诗人李白,让这个贫瘠的,荒凉的,偏僻的小村庄有了这么诗意的名字,也因此一代又一代演绎着一些关于青梅竹马的故事.

    我和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晚上,云淡风轻,我们各自热爱文学的父亲是多年老朋友,他们给各自的儿女分别起名叫风和云,最为奇妙的是我们两个人呱呱坠地的时间只差一秒,就这一秒我就得叫风"哥哥"."下一秒我一定追上你",这句话成了我懂事起最坚定的愿望,而风说:下一次,我一定等你到最后一秒.人生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只差一秒,什么都变了样.

    我和风亲如兄妹,吵吵闹闹,跌跌打打,磕磕绊绊,我们相牵着手长大了,我像是个男孩子一样,和风一起爬树,从两米左右的房顶跳下来,趁着夜色,去西瓜地里偷摘最大的西瓜,我的装扮也是男孩子的样子,有时候穿风的衣服,短发,大人们都说我是一个野小子,我和风勾肩搭背,我们是"哥儿们".

    七岁那年初夏,我们要搬家了,搬到离这个村庄很远的省城里,我们的父母双双被调到省城作协,因为他们是支边青年,又有很好的学问,后来风的父亲一边经商一边写作,有很高的知名度.我的父亲是位诗人.要离开生活了七年的"长干里"和村子里的小伙伴,我和风都有一些舍不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圆,蟋蟀在草丛里欢快的叫着,偶尔有一两声犬吠,我和风偷偷的跑到离家远一些的荒原上,辽阔的土地是那样宽广,月光下,可以看得见高高低低,斑斑驳驳的红柳和棘棘草,稀疏的几颗星晶莹的闪烁着,在我的记忆里从没见过这么晴朗澄澈的夜空,而且以后的岁月里我也再没见过这么美的夜空,连月亮都是玲珑剔透的.我和风手拉手,站在一个小土堆上,朗声的念诵着李白的>: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八月蝴蝶黄, 双飞西园草。............相迎不道远, 直至长风沙。稚气的童音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回荡,绵绵不绝.

    我们在省城的新家只隔了一条花园小路,两面窗户可以看见对方,相看两不厌.

    上学了,很巧,我们总是被分在同一个班,学习上,我们俩人较劲,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我和风差不多算是形影不离,我们在长大,我们和小时候一样嘻嘻哈哈.大概因为从小运动比较多的缘故,我的个子在女孩子中间绝对是属于"鹤立"的那一类,而风似乎为了和我保持一致,他慢慢的长个儿,长到我不再长个儿以后他也停止了生长,为这我常取笑他是略带残疾.风笑言说"下一秒我绝对会超过你."

    在家里,我们是家长们的活宝,在学校,我们是老师的骄傲,在班里,我们是同学的焦点,男同学羡慕风有我这样的"兄弟",女同学嫉妒我有英俊开朗的风的关心,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风是所有高中女生心中的偶像,说起风的大名,在女生圈里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则风有优异的学习成绩.另外风有玉树临风的英姿,虽然不够高大,但丝毫也不减低他的魅力,甚至有女同学托我介绍她们和风认识,我总是豪气干云的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云怎么飘,风就怎么吹.当我把这些事告诉风的时候,他总是说:下一秒由我来决定,这一秒你说了算.然后我就会抓耳挠腮的对那些女生说:风说下一秒一定答应你.看着女生失望的样子,我就在心里暗暗地笑.

    快乐的童年,单纯的少年,我和风一路走过,高中毕业,我考取了陕西师范大学,风考取了西安交通大学.十年寒窗终于有了结果,两家的家长自然要奖励我们,于是决定出去旅游,当然是我们的妈妈们带着我们两个,四个人,风是唯一的男子汉.出发前,爸爸们一再叮嘱风要好好保护我们,我说,没事,还有我呢,风云必胜.

    十八年来,我们第一次离开家,心里充满了好奇和切切的欢喜.妈妈们一路都在告诫我们要小心一点,安静一点,我和风充耳不闻,照样开怀的笑,开怀的闹.

    北京北海公园的白塔山下,五龙亭畔,九龙壁旁有我们青春的身影;圆明园斜阳西坠时,我们默默凭吊;为看"卢沟晓月",我们特地起了个大早,站在古桥上,凭栏远眺,西山如黛,隐隐约约,玉兔西沉,那月色格外清凉。在故宫的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我们第一次身临其境地想象着从前皇帝们的威严和尊贵,也感受着历史的厚重与博大.蜿蜒于崇山峻岭之中的八达岭长城巍峨壮观,我们登上去,极目远眺,山峦起伏,莽莽苍苍,雄沉刚劲的北方山势,尽收眼底,长城因山势而雄伟,山势因长城更加险峻。我和风兴奋又激动,我们张开手臂,欢呼着:我是好汉,风云必胜!

    我们转道去了洛阳.观赏了千古名刹白马寺,在龙门石窟的佛龛神像间留连,可惜错过了牡丹盛开的时节.

    最后的终点站是西安,因为时间不多了,妈妈说以后我和风在这里上学有的是机会游览西安的名胜古迹.所以她们要带我们去上华山.

    华山位于西安东120公里的华阴县城东南, 因峰峦叠翠, 状如花朵而得名, 又名太华山。古称西岳,是我国著名的五岳名山之一。又因为>中有华山论剑一节,更增添了神往的乐趣.

    风一路上真表现出了男子汉的气概,给我们背行李,探路,寻找安全地带.我们战战兢兢,谨谨慎慎,却又安安全全的登上了华山的各处山峰.

    在西峰,也就是莲花峰,风给我讲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在南峰,风给我讲道家始祖老子的传说,在北峰,风给我讲1949年共产党智取华山的故事,在中峰,也就是玉女峰,风给我讲萧史弄玉的神话.讲完这些,风看着我一脸羡慕的神情说:快点崇拜我吧,看我知道得多多啊.我马上不屑一顾的说:有什么,下一秒我一定让你叫我老师!风哈哈大笑.

    在东峰,也就是朝阳峰,我们观看了华山日出.当一轮红日从云层间喷薄而出时,我们被深深地震撼了,站在华山之巅,看天上人间,个人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回来以后,我们把所有的照片拿去冲洗,不知不觉已经照了有四百来张了,绝大多数是我和风的照片,单人的,双人的,各种场景下,我和风摆出各种姿势,最好玩的是我们的合影照中尽是我的恶作剧,有揪着风的耳朵的,一记连环腿踢向风的脑袋的,我看着这些滑稽的照片不禁哈哈大笑,风恨恨的说:看下一秒我怎么收拾你.

    新鲜有趣的大学生活开始了.我和风要尽快熟悉两个人的校园,要在这里学习生活四年,这可不是个短时间,我开朗爽快的性格使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我喜欢这个校园里的一切,苍劲的松树,古拙的图书馆,郁郁的爬墙虎多像我们繁茂的青春,春风中的玉兰花,细雨中的紫丁香,月光下的七里香.还有风的校园比我的校园还要大,风带我到对面的兴庆宫公园,给我讲学校里有趣的事情,我也讲给他听,叽叽喳喳还和以前一样.

    我和风的同学都以为我们是恋人,每一次我都要大声的告诉他们:风是我的哥们儿.而风只是对他的同学付之一笑.

    我后来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雪的出现,我和风会不会成为恋人.我不知道,我想即使没有雪,也会有别的女孩出现,因为,我和风隔着一秒的距离.

    雪是我的同学兼室友.雪来自南方小城,水灵灵的气质,用雪肤花貌来形容她最贴切了.我真真惊叹于江南烟雨的柔媚和温婉,浸淫出这样如诗如画的美妙人儿,眉眼盈盈,素手纤纤,袅娜多姿,每当看着她明如秋水的眼眸我都会不自禁地颤抖,是那种不敢造次的感觉,她就像一颗水晶,敏感,精致却易碎,看见她,你就想把她捧在手心细细呵护,我想风第一眼见到雪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的心情.我和雪,完全不同的类型.我喜欢雪,她依赖我,她柔弱的性格让我看见自己的坚强.

    当雪慢慢靠近我并被我接纳的时候,她也走进了我和风的生活.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周末时间参观西安的名胜古迹,大雁塔,法门寺,碑林,兵马俑.一次在植物园,风说云是杜鹃花,雪是水仙花,我说那风就是狗尾巴花.风做势要打我,我躲在雪的身后,雪静静的笑,风收起了拳头,怪叫着说:下一秒,你等着.我说:我只等一秒,过期不候.

    雪在我和风的嬉笑中了解了我们的过去,她看到那么多我和风的照片,听到那么多我和风的趣事之后,羡慕的说:真好真好.她又问:你们是不是指腹为婚啊.我和风同时说:我和他(她)?下一辈子的下一秒吧.然后我们掉转头去"哼"了一声.

    以后的很多个夜晚,雪在晚自习之后,洗漱完毕,就赖在我的被窝里,缠着我讲我和风,讲长干里,讲她想要了解的所有的事情,我当然很高兴给她讲,那是我的前半生啊,一幕幕,一桩桩往事就像才刚刚发生.雪,就这样一点点的介入我们的生活,我发现风在我面前总提起雪是在我们三人一起同游了曲江池之后.

    雪这样的女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的,何况在交大那样很少能看见漂亮女孩子的校园里.我拿这件事来取笑风的时候,他涨红了脸说雪是你的朋友,像你的妹妹一样,也就是我的妹妹,我哪敢有非分之想呢.于是我就搂着他的脖子说那我们就是刘关张.风说云你就是张飞.我说雪是刘备?什么乱七八糟嘛.然后风就朗声的笑.

    周末的时候,室友们因为家离学校较近些,或者去看别的同学,宿舍里只有我和雪,常常是这样,很多时候风到我这里来,或者我们到他那里去,风在学习紧张忙碌的时候经常会有电话来,我接,或者雪接.聊天,笑.我,大声的笑,雪,低低的笑.那时候,月亮渐渐的升起来了,照着我们的窗棂,风和雪的心事渐渐的透明起来.

    再后来,三个人一起出去玩,风,多了些不自然,雪会常常脸红,很美,我不知该怎么逗风,一个,眉眼儿拧着,一个嘴角儿抿着,我偷眼看他们,哈哈大笑,雪讶异地问我笑什么.风急急的说她是一个傻丫头,在傻笑,别理她.我笑的更欢了.风的心事逃不过我的眼睛,在月光下,它们是透明的.

    冬天到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在月色里我们打雪仗,满操场里都是我的尖叫声,在一块很大的雪块落在雪的脖子里的时候,她倒在地上,哭了.我拉着她的手,替她擦着眼泪,风在旁边不知所措.这个夜晚有些惴惴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延续到有一个周末我找不到风和雪的时候.那是临放寒假的前一周,本来和风说好这周看最后一次电影的,因为要考试了,没时间.结果到了周末的晚上,他们两个人都找不见了.本来吃晚饭的时候雪还和我在一起的,也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谁都没有看见她.风也是,也没有电话来.一个同学叫我去学校的舞会玩,因为心里很烦躁就去了.那时候正时兴跳一种叫兔子舞的,男生女生互相搭着背,长长的队伍,跟着节拍,开心的跳,跳到脚发软,腿发颤.有那么一瞬,我像是失了意识,眼里只有旋转的灯光.我不停地跳着,就像停不下来了一样.

    舞会还没散场,我匆匆的赶回宿舍,希望雪在.只有一地的月光.小小的宿舍,空荡荡的我,我颓然的倒在床上.楼下有陆陆续续的人声,路过我的寝室,到别处去了.我的心沉下去.收音机里陈明在唱:我曾那么接近幸福,你却将我冷冷放逐......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早晨起床,雪在睡觉,我没有打扰她.

    我们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寒假到了,风的妈妈身体不好,我们回家去了,我和风一起到车站送雪,雪说真想和我们回去看看,我说好啊.雪看看风,风不说话,火车要开了.

    春天来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们决定出游,地点定在灞桥.后来我想也许是老天注定,我和风在灞桥,我折下一颗柳送别我们的青梅竹马时代.当然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我还和小时候一样,和风在灞桥上嬉闹,我抓着他的衣襟,让他背我过桥,他打掉了我的手,我去搂他的脖子,他皱着眉说:云,别闹了.我又飞起一脚,正要踹向他的鼻梁,他愠怒的说:云,叫你别闹了.他看看雪,雪正在看满天的柳絮.我生气了,顺手摘下一只柳条,直扫到风的眉间说:就此别过!然后转身就准备走,没有人说话,风和雪一言不发.我抬起头,看看天,有鸟儿飞过,一只落了单.我回转身,看见风正低下头对雪说着什么,他们没有看我.

    晚上风打电话过来,说对不起,我嘻笑着说没什么关系,下一秒我会说有关系.我对雪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时候我们谈起风,雪说风真是个细心的人.雪说这话的时候,脸庞上有一朵红云掠过,真美.

    快五一了,雪说去哪里玩,我说由你作主.雪想去华清池,我说好啊,我们三个一起去.早晨,我们去交大找风,他正在校门口和同学说话,我跑过去打了他一拳兴高采烈地说:五一我们去华清池,雪说的.风忽然怒气冲冲的说:云,你自重一点.我突然就如被人当头一棒,懵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吓人极了,雪细声叫着我的名字,我茫然的看着风,转身跑向车站,有什么东西凉凉地沁着我的脸,在公车上我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我不要看见风,我再也不要看见风",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回到宿舍,我收拾好东西,叫同学帮我请一天假,我仓皇的出门去了,"去华山."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上华山"这个想法像坚硬的石块命令着我的大脑,我当时根本没想到由此而出现的困难,孤身一个女孩子,心绪不宁,状态不好.大概这样一种情景下就是为了让我遇见雷的吧,一个只相处了四天的男孩子,我甚至回忆不起他的相貌,但是他的声音,磁性的,低沉的,温良的声音,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底,以至于三年以后我仍然能在熙攘的声音中认出他来.

    风,好像不再是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风了,他变了,变得阴郁,是雪的缘故吗?我不知道,我头要炸了,我不想了,现在我要去登华山,在五月的中午,我坐汽车到华阴县,两年前我来过这儿,我知道路怎么走.在买票进门的当儿,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看了我几眼,然后走到我面前说:请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没有理他.他又说:没有伴会很危险的.我说:你不是也没有伴儿吗?他说:我是男孩子.我说:女孩子又怎么了?"没怎么",他说.他又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出来,爸爸妈妈不担心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要去华山自了啊.我被他问得哭笑不得,而路在往前延伸.他告诉我他叫雷.我奇怪自己怎么就可以允许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与我一路同行.雷很健谈,很开朗,和风一样.不,是和从前的风一样.他不停的说这说那,我要经常甩甩头才清楚现在走在我身边的是雷不是风.

    傍晚七点多的时候我们开始爬山.上到"回心石",雷说:你要是想开了就回家去.风回心转意了吗,为了他对我的伤害.我眼睛看着前方,说"不!"雷帮我背着行李,其实我就没几样东西.夜色渐浓,一阵寒意袭来,我打了个哆嗦,雷取出衣服让我披上.他保护着我.路上有比较多的游人,好多都是学生模样.到了东峰顶上,我们找了块避风的地方休息.我有点累了,雷说我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他给我讲故事.我闭上眼睛,雷说宋太祖赵匡胤曾在这里和陈抟下棋,棋败,将华山输给陈抟,这座峰顶的亭得名叫“赌棋亭”。这个故事风上次就给我讲过.也不知过了多久,雷把我叫醒说太阳要出来了.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太阳隐隐的藏在云层后面,一忽儿,云就红了起来,通红通红的,而太阳,像个醒来的娃娃活蹦乱跳了,我惊喜的大叫着:风,快看,太阳多像你小时候啊.雷说你在叫谁.我猛得回过身来,神色黯然.雷说太阳真奇妙啊,自然多伟大.我说是啊.天亮了.

    我们打算去中峰.当然先要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但是我却睡不着,脑子里不断闪现出那天风说我的话,风的表情,还有雪,他们闪烁的神情.雷说趁着天气好赶紧爬山吧.爬山,劳累可以让我忘记这些事情,我说好吧.上中峰的路更为陡峭,我们互相搀扶着,雷总是鼓励我勇敢点,他的声音里只有力量,我想他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这样,但是他不问.和风来的时候,我多么快乐,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吵架,不,不是吵架,是我没有想到风会用这样的话来伤害我,他还是我熟悉的风吗?我低着头,想起风,我抬起头,想起风.雷给我讲风讲过的萧史弄玉的故事,雷的声音化作风的声音,我想风如果是萧史的话,雪会是弄玉吗?风会为了雪放弃一切吗?这一夜,月亮很圆很大,我多希望"逐月华,流照君".

    雷对我说了很多话,朦胧中仿佛雷就是我多年的朋友,我虽然没有和风在一起那种自在的快乐,但是我可以安心的想我的心事,雷就是我自己的影子,很多时候我会忘了他的存在而回忆起三年前我和风在哪一块石头,哪一棵树下哈哈大笑,可是现在,风他会想我吗?他会为自己说出的话而后悔吗?我满脑子都是风,如果雷是风多好,我们还会和三年前一样开怀大笑.

    这个华山我是不能上了,我真担心我会从"舍身崖"上跳下去.雷看我恍惚的样子也劝我别登山了.他说要送我回来,我只答应他送我到西安市里,好多次雷都张口想问我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终于我们要分手了,雷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云,雷又问我以后还会再见面吗.我说缘分让我们相遇,只能怀念,以后一定会的.我飘然而去,我没有问他在哪里,我心里只想着风,我没问雷.事后这成了我最遗憾的事,茫茫人海,我还会在哪里遇见他.

    我一回学校,就在大门口碰见了风和雪.风有些疲惫,雪很焦急,一看见我雪就说你去哪里了,我们急死了.我说去华山了,我和雪说着我在华山的经历,我不理风,他跟在我们身后.吃饭的时候,风对我说对不起.我笑着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风看着我,我看着风,我们同时笑出声来,雪看着我们.

    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雪会在我面前大胆的说她和风牵手了,她和风拥抱了,她和风接吻了,我静静的看着她笑,我的心像放入冷柜的冰淇淋,我用清凉的口气说你们是金童玉女,最佳组合,雪羞涩的笑着.我不和他们一起出去了.

    转眼就是大四,同学们都开始去实习,或者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我也是.风很少来我学校了,是雪常常去他那儿.刚开始时我还常问起风的情况,雪也经常提起风.后来雪说得少了,有时候早早回来,也不理我,我也很少问她怎么了.我想给风打个电话,我又怕雪多心.我想象着他们会为一些事情争吵,想象着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象着风为她擦泪,为他讲笑话的样子,我又甩甩头,此刻我是多余的,我被风遗忘在了小时候,我也明白他不是故意当我不存在的.

    有一天周末傍晚,风来找我,我很意外,因为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们很少联络.雪没有和他在一起.风看起来有些憔悴,有些忧郁,甚至是,伤感.我的心痛了一下.我看见他的时候,有一点点的惊讶,然后愉快的和他打招呼.风看着我笑了一下,是那种我曾经非常熟悉的笑,开朗,热情,只有一瞬便隐藏在他深深的眼神里.风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事.果然风说:"云,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说:"雪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风说:"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说:"你们怎么了."风说:"我也不知道,她常常无缘无故的生气."我说:"不会吧,雪那么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怎么会呢."风苦笑了一笑说:"云,女孩子的心事真如同天上的云吗?"我笑着说:"你看我啊,我就是云."风捏了捏我的耳朵,就象小时候一样.

    我说风你一定有很重的心事,和雪有关.风说是的,我现在满脑子里都只有雪,她就像一块水晶,我生怕不小心摔碎了她.可是我又常常惹她生气,有时候觉得自己很累,不能静下心来学习.但是离开她我又那么想她,我这是怎么了.我说风你爱上雪了.风说云,爱一个人真的这么苦吗?我说风我不知道,到下一秒我一定告诉你答案.风居然没有听见这句话,他自顾自的絮絮地说着他和雪之间的事情,有几回他叫我雪.

    月亮升起来了,这一晚,很好的天,朗朗的夜空,朗朗的月.我和风,在校园操场的台阶上,这时候已是春天,空气里是玉兰花的味道,有些潮湿,有些温润.风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空在我的耳畔回荡,我只听见雪的名字,在风的胸膛里跳跃的名字.借着月亮的光芒我看见风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可以和我一起疯一起闹的在长干里的风了,他遇见了爱情.

    日子总是太匆匆,马上要大学毕业了,我整天忙着在网上,报纸上查找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我不想当老师.我也很少看见雪,风自从那晚之后也没和我再联系.可是爸爸妈妈非要叫我回到他们身边去,说我是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说他们会为我安排好工作的.在爸妈的软硬兼施之下我只好妥协,那就安心的等待毕业离校吧.我想知道风有哪些打算,雪说风和她回南方去,我有些愕然.风说他不习惯南方温热的气候,他喜欢北方辽阔的天空和苍茫的大地.可是雪说这话的时候我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决绝的神情,不知风是怎么想的.

    同学们终于各奔东西了.雪也收拾了行李.我问她是要回家乡去吗.她点点头,我说风呢.她说不知道.我很疑惑,他们怎么了?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我决定抽空和风聊聊.我给他打了电话,风说他很忙.我说我等你一秒,在你的学校大门口.然后我放下了电话去了他的学校.说实话我真拿不准风会不会来.如果换作以前他一定会按时来的,但是现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雪.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坚持等下去.在我极度失望准备离去的时候风匆匆赶来了.他说他没有时间和我多说什么了,他要和雪一起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雪的小城.我说你不是说不喜欢南方吗.他说他不能没有雪.他说今天他就去告诉雪,他要永远和她在一起.雪在翠华路一家咖啡厅里等他,那家咖啡厅叫"雪候鸟".风还说雪在等他的答案,如果她六点钟等不到他,她就坐火车走了.现在已经是五点了.我陪着他去花店.店主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风拿了十一朵水仙花.店主看着我说这水仙花很衬你的女朋友.风笑着说是的.

    我们出了店门,风要到马路对面去坐巴士.正是黄昏最美的时刻.看着他穿越斑马线的背影我转身离去.我知道风不会再和我说下一秒的笑话了.

    霓虹灯随着一声汽车的尖叫渐次亮了起来.我的心猛的一震.我看见路上的行人纷纷涌向一个方向.我也赶忙奔过去,挤进人群,我看见水仙花瓣上洇开的斑斑红色,艳丽,灼人.那些白的,绿的,红的花枝在我眼前化作一只鸟,在那些惊讶的,惋惜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前展翅飞去.那一刻,我是那么的平静,好像看见一位宿仇在我眼前化作尘埃而去,我没有任何的反应.雪一定候到了一只鸟,那么风呢.

    我再也没有见到雪.

    我回到了家.

    我们的悲伤会有尽头吗?风的妈妈一看见我就哭得几次昏迷过去,我非常内疚没有好好照顾风,我的心情也坠入低谷.两家的大人都非常伤心,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每天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梭,四处搜寻,我不相信风已经永远的离去了.从清晨到日落,风里雨里,再也感受不到那缕亲切的风,再也不会.

    爸爸给我联系到教委工作,但是先要到基层锻炼一年,我想了想,决定去小时的村庄长干里小学.当年一起玩耍的伙伴有的考上大学之后去外地工作了,有的外出打工下落不明,还有的仍然在家乡作了农民.童年的记忆如同湖面升起的烟雾,沉浮或者散去,但是总有一些情节起起落落,看得见,看得清.

    你见过遥远的贫瘠的村庄吗?你想象得到那里人们的生活吗?长干里,我的村庄,几近二十年后依然没有多大的改变,灰尘满天的大路,破旧低矮的房子,满脸皱皮的老人,那些在泥土里滚爬的孩子,睁着纯净的眼睛,一览无余的望着你,你就是天外来客,吸引着人们的视线,那种感觉绝对不是自豪,而是悲凉.

    我是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老师,我教语文数学音乐体育.我的学生们背着很旧很油腻的书包,大概已经被好几个哥哥姐姐们背过了的,他们的桌椅是土块垒成的,窗户上贴着一些塑料纸,我的学生人数每天都不一样,增加或者减少.我每天的事就是教他们读书,去他们的家,然后寻找我当年的记忆.

    秋天的月亮清冷的高高的挂在空旷的天幕,遥望似谁家祖传的白玉盘.还是那样多的斑斑驳驳的红柳和棘棘草,还是那样多的高高低低的小土堆,我听见稚嫩的童音从远方传来: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八月蝴蝶黄, 双飞西园草。............相迎不道远, 直至长风沙。

    可是风已经不在了,可是风已经不在了.我泪流满面.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我要走了,我知道我成不了乡村女教师,我也没有一颗高尚的令人尊敬的心灵,我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希望衣食无忧,过干干净净的生活.我走了,长干里,恐怕今生我再也不会回来,而长干里的月亮是最美的.

    爸爸妈妈,还有以前的同学都说我变了,变得安静,甚至有一些冷酷.那么一定是有一些什么使我变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呢,他们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这一年的五月,我到北京去出差.北京的变化真大,那里的任何角落都没有长干里的影子,那里生活着幸福的人们,他们多好,北京多好.

    在最后等着拿票的一天里我去了故宫,大约六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候我是活泼的,快乐的少女,那时候风是英俊的,快乐的少年,那时候我们在一起,而今天,只有我.

    我在天坛的皇穹宇前驻足,游人很多,他们都在享受着回音壁的乐趣,我真想站在隔殿前大声呼喊,但是对面隔殿没有风的身影.周围人影绰绰,人来人往.

    "我们也来试试回音壁吧."一个男声在我身后响起.这个声音怎的如此熟悉?遥遥的穿过我的心灵,和我咚咚的心跳一起纠缠了好多年.

    "好啊."一个柔柔的女声答应着,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正要转过身去,他们已路过我的眼睛.连女孩的背影都是那么熟悉,

    我下意识的跟在他们身后.那个男孩突然就转过身来,我看见了一张年轻的脸,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他满脸疑惑的看着我,那个女孩走过来说"雷,快点啊."雷?是他吗?是三年多以前与我同游华山的雷吗?难怪我对刚才的声音那么敏感.我又稍稍侧过脸去看那个女孩子.这一次是我和她同时睁大了眼睛,我们对视着,那一刻空气一定凝固了.是雪!一年多没见的雪!那个在"雪候鸟"咖啡厅等待一个叫风的男孩的雪!而她和那个雷在一起!他们是一对恋人!雷看着我,又看看雪.雪说:云,你们都好吗?雷说:你们认识?我说:雷,你好吗?我们三个人,不,是四个人,还有风,我们遇在了一起.

    人生是多么奇妙,在某一个地方遇见某一个人,以为从此后杳无音信,却有可能在另一个地方再次相遇.谁说人生不是戏一场,有那么多的巧合.

    雪看了看雷,又看了看我,继续问道:云,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定定的看着她,我真想轻轻的告诉她我已随风而去,风已离她而去,人间天上,永难相见.我在沉默的瞬间,微笑着说我们都很好,真的很好.然后我凝视着雷,非常短暂但我却感觉非常漫长,就在雷欲开口讲话之际我转身而去.没有了风,雪的存在于我毫无意义,而雷也只不过是我青春旅程中一处风景,定格在某个时刻,成了黑白照片,有一天会影像全无.何不让雪不要知道风的消息,雷不要知道雪曾经有个风,雪不知雷曾经和我同游华山,我不知他们是如何相恋,这是多么有趣又悲哀的一件事.把悲哀都统统埋葬吧,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活下去,雪和雷,他们是一对恋人,他们还有爱情没来得及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