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悼亡随笔
文/ 邵雁石
在图书馆翻阅《中国丛书综目》偶见民国年间之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所出书目。因入学后一直对中华书局之图书情有独钟,该社所出图书虽然价格昂贵,但质量的确上乘。老师也一直强调中华书局于估计整理方面的成绩,建国后一直饮誉海内外。然而,当面对民国年间两社厚重的遗产之时,内心还是被“如今”的光辉毁灭了。
在明国时期盛大的古籍出版积累面前,我们现在的脚步,真的是微乎其微。一部《四部备要》,民国二十五(1936)年排印,在当时的条件下,这部据我粗略估计书目可达五六百种的大型类书,就足以令人感叹,商务印书馆则更甚,民国二十四年至二十六年的《丛书集成初编》于《丛书综目》的书目竟占据四十多页,以每页有书目一百种计算,图书种类可达到四五千种,又有《景印宋元明善本书目十种》,图书种类又可达四五百种。如此巨大的一项“工程”,在当时的条件下,想当然不会是组织汇集全国的专家,又拨款多少万元或是多少亿元,全国上下齐动员的大型工程。1935年至1936年的中国,正处在一个危急的时期,东北已经落入日本人之手,华北告急,中日两国之战一触即发,两个书局所在的上海也并非什么天上人间,1931年涵芬楼的大火似乎还在空气中留有纸烬的味道,而一年后的淞沪会战也即将拉开战幕。日本方面也真该积极的调兵遣将,上海上空战云密目,两个书局的古籍整理却仍取得这样惊人的成绩,厚重的中国文化传统顽强的在战火飘零中前行。
打开《丛书综目》,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叫做“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中国古代文化的精髓绝非现在满大街都可以见到的各种版本的四大名著,也绝非仅仅是唐宋诗词三百首,它蕴含在一卷卷如今已经发糜了的经史子集里,它蕴藏在无数前辈用心血结繤成的丛书里。打开《丛书综目》,我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说“清代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顶峰和总结”,我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民国更是中国古代文化的延续。整部《丛书综目》,其编纂者大都是清代或者民国年间的学术大师,大部分都是私人著述,而并非一个研究室、工作组。中国厚重的传统文化对于他们,或许是一种刻骨铭心钟爱,也是一种责任。
我突然对于那些对“腐败的满清”王朝口诛笔伐的所谓专家们和随声附和的白痴们更加的愤怒,这些在骨子里都是大韩民族主义或者根本就没有思想的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从关外杀入中原民族的民族,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或者不去思考和反省,当八旗的子弟们备整兵马的准备厮杀时,我们各自为阵的汉族政权们,究竟在忙些什么,抢绣女,搜民膏,还是在杀良臣?当明末的大儒们开始从心里接受这个崭新的王朝时,对于后来的人们,你们“所谓的宽容”,究竟在哪里呢?
再不会有像清代或是民国那样的修书场面了,为阴古籍中的很多,或者说使绝大多数的书籍,这个民族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也看不懂,更不会花时间去研究它们,现在的中国人,谁还会津津有味的抱着十三经读一读,哪怕是批注本,谁还会下苦功夫研究研究小学,翻翻《说文解字》、《广韵》、《尔雅》,谁还会有工夫看看诸子百家,谁还会有闲情逸致翻阅唐宋明清人的别集,哪怕是排在《四库全书》中最末流的词曲。如今,精装的《二十四史》多半会沦为豪华书柜里的摆设,或是馈赠高官的“文化礼品”,而图书馆里面的古籍也大都会蓬头垢面。
再不会有像当年那种大型的修书场面了,因为丛书里的绝大部分的书籍,现在人已经不需要了。我不知道,这样一部厚厚的丛书,里面所载的,曾经被我们的前辈们研究得通透的古籍,被当今的国人读过的会有百分之几或千分之几,再或者是万分之几?可就连我这样一个“号称”对古典诗词感兴趣的人来说,走进正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没有读过一本线装书,还常常对着大多数读着云山雾罩的词作感到无助,甚至枯燥。其实我也希望有个老实会像当年民国或更早时候带徒弟那样带自己的学生,可是毕竟时代不允许了,体制不允许了;我也希望能像古代的读书人那样系统的学习小学、四书等必修的课程,可是毕竟条件不允许了。我常常暗恨生的太晚,而又资质平平,没有深厚的积累。可当我感叹现实之时,又常常的想,即使我能够见到那些心中仰慕的前辈学者,又能阻止中国文化沦落的脚步么?仅仅一场反右运动,五十万的知识分子,烟消云散。五十万,意味着什么?五十万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对这个民族意味着什么?对着厚厚的书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这个问题,那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英阿,他们身上流着的,是几千年中华文化的血液,一夜之间,断了。
我常常一个人悲愤而又天真的梦想,我总徘徊在那些哭泣的精魂边上,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那么近,却又遥不可及。当如今的中国人已经自诩迎来了文化的盛世时,我想还是应该先冷静一下吧。想一想,我们的强势文化究竟在哪里呢?是接连不断的大片《无极》《夜宴》,还是专家们争吵不休的文化建设。我们的繁盛究竟在哪里?那些在书目里隐约触摸到的遥远,仍然在现实当中渐行渐远。在那个曾经血雨腥风的岁月里,中国文化的田园,还在固守她的阵地,郡邑、家族的、公家的、私人丛书著述层出不穷,无论是西方文明的炮火,还是新文化运动的疾风暴雨,都未能割断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我们的文化还是失落了,在对着前辈们一个个已经印成了铅字的名字时,我很想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大哭一场,可是,毕竟我也被浮躁以及文化的真空异化了。
翻开这本厚书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中国文化的沉重,她让我窒息。她是每一个中国人,意识到的,或者没意识到的,已经逝去的梦。
在翻开这本厚书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对着遥远,沉痛的祭奠、哀悼。
写金末元初文坛领袖元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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